两个地名发生巨大的撞击,火光四溅,石破天惊,掀开了历史的全部记忆。塞罕坝,蒙语原意为美丽的高岭,自古拥抱着一片浩瀚的原始森林。
多少年之后,那里海拔最高的山却被当地百姓称为大光顶子山。令人惊骇的山河之变以及所有的惨痛、教训和意义,都在这两个地名的撞击中森然站立起来,刻写成一道警示。也因此,我的塞罕坝之行成为寻找家园之旅。
是呵,人类的先祖抱着婴儿带着孩子,最初就是从森林中走出来的,并依靠森林的滋养与呼吸开创了属于人类的伟大纪元。森林就是人类的奶娘。
而今,我们对于古老家园的记忆、留恋和乡愁还在吗?人类童年时的花冠和母亲肩头那个漾满溪水的陶罐还在吗?我们从小就迷恋的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的木格楞小房还在吗?这一切已遥远得不知去向。没有了森林,人类就丢失了家园,孩子就丢失了童话。我们必须找到森林和她的全部故事。在塞罕坝,一天天的寻觅与遥望,一次次的震撼与感动,一回回湿润了我的所有路程。
告别时,一颗心掏空了全部。郑重放在大地上,弯成一道深情而虔诚的投影,我的灵魂,向着塞罕坝的启示与意义,向着大自然的苍茫与美丽,向着历史的血脉与温度,长拜,匍匐。历史从一棵功勋树开始塞罕坝,位于河北省最北部的围场县,与中国十大沙漠之一内蒙古高原上的浑善达克沙地接壤。地貌以高原和山地为主,海拔最高近两千米。
历史上,这里森林广布,水草丰茂,鸟兽出没,气候温润。清王朝曾将这一带设为皇家猎苑,人称木兰围场,百姓禁入。几代清帝每逢夏秋时节都带着王公大臣、后宫嫔妃和大批八旗精锐北出承德,来此避暑狩猎。
1840年以降,经历了屈辱的鸦片战争之后,清王朝日薄西山、大厦将倾。国库空虚,皇上无心游乐狩猎,遂于1863年下旨将木兰围场开禁放垦。很快,斧头与大锯、征伐与荒火蜂拥而入。进入20世纪,中国战乱频仍,烽火连天,民生艰难,又遭日寇多年掠夺,人们惊恐地看到,塞罕坝的大森林排山倒海般地倒下了,沙尘暴遮天蔽日地站起来了。
没了森林的保护和滋润,大地沙化,气温骤降,最低温度达到零下四十三摄氏度,年平均气温至零下一点三摄氏度。悲乎!不足百年,美丽的高岭便梦碎荒原,沦落成黄沙遮天日,飞鸟无栖树的苍凉大漠和一座座乱石嶙峋的大光顶子山。新中国成立后,中国共产党人愈来愈深切地感到生态之痛。
1956年,毛泽东提出绿化祖国的伟大口号。从此,重整山河,植树造林,绿化祖国,成为中国领袖率先垂范和持之以恒的国家行动。1961年10月,塞罕坝已是冰天雪地。林业部国有林场管理局副局长(后为林业部副部长)、三十八岁的老革命刘琨率队前来考察,进入茫茫荒野,无路无车,只能骑马。
回程路上,刘琨忧虑地说:这里海拔接近一千五百米,北京海拔只有四十米左右。沙尘暴刮到北京不是扬过去的,而是居高临下,成百吨成千吨砸下去的。如今北京的老城墙都拆了,城区无遮无挡,风沙天越来越多,这种状况必须全力遏阻,尽快改变,否则首都早晚被黄沙吞没。当地干部摇头叹气:老天爷的事情,咱们管得了吗?刘琨十七岁投身革命,参加过抗战和解放战争,从战火硝烟中走出来的人难免脾气火爆。
他大眼一瞪,说:共产党为老百姓谋福利,就得上管天,下管地,中间还要管空气!在场的人当笑话听了,无不哈哈大笑今天证明,刘琨说对了。他接着说:防沙防风的唯一办法就是种树固土,把森林恢复起来。
中国五行说土生金,没土哪来的金?如果大风把表土都刮跑了,沙漠直逼北京和中原,不要说老百姓的日子没法儿过,新中国还怎么面对世界啊?刘琨的考察报告惊动了中南海。在财政极其困难的情况下,中央下决心拨出一笔巨资,在河北北部开展大规模的防沙造林。林业部随即召开专门会议,商定调集一批精兵强将,在塞罕坝等荒漠化严重的地方筹建五个大型机械化林场,以弧线方式构筑一道保卫北京、造林固土的防线。土生金我们的老祖宗说得太对了!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神州大地是中华民族赖以生存的寸土寸金的家园。
无土何以为家?无土何以立国?土就是我们的家国之基。但年复一年、愈演愈烈的荒漠化,把我们的沃土不断刮到千里之外、冲入江河湖海。2017年8月2日,美国《洛杉矶时报》发出一则报道称:去年,在国家科学基金会的支持下,加利福尼亚大学默塞德分校的科学家分析了约塞米蒂国家公园的尘土成分他们发现,尘土中的一些物质来自中国戈壁和蒙古,另外还混杂了加州中央谷地的尘土。
该研究不仅有助于解答专家的以下问题,即内华达山脉充斥着红杉和松树的针叶林如何在缺少养分的花岗石地区生长了数十万年,也能解释它们是如何应对气候变化的。换言之,就是从中国戈壁大漠刮走的滚滚风尘养活了美国森林!青年毛泽东曾就中国革命的前途发出一问: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新中国成立后,中国共产党人愈来愈深刻地意识到,就生态保护而言,我们仍须面对和回答这惊天一问。1962年3月,一群身穿羊皮大衣、足登毡疙瘩的汉子顶着凛冽寒风,趟着没膝深的积雪来到塞罕坝。
白天,他们搭起了第一个窝棚;夜里,他们点燃了第一堆篝火。这一切都是有历史意义的他们的行动标志着林业部规划的塞罕坝机械林场正式成立。篝火旁,除了年轻的场部秘书,还坐着林场的第一任领导班子成员:从战争年代走过来的党委书记王尚海,场长刘文仕,毕业于北大的技术副场长张启恩,当过副县长的副场长王福明。
他们议定:开春就干,没有树苗先跟外地借,机械没到人工先上。4月下旬,春天来了。四个光杆司令扛着铁锹,率领收编的地方林场员工和周边人民公社的数百名社员,举红旗牵骡马,呼呼啦啦开进荒原,打响了改天换地的第一仗,二十几天造林一千亩。
瞧着绿油油的小树苗一排排站立在新土上,王尚海拿旧军帽抹抹额上的汗,喜滋滋地说:二十年后保准站起一片好林子!没等到二十年后,仅仅二十多天后,九成以上的树苗都蔫头耷脑枯黄了。王尚海气得嗷嗷叫:娘的!我就不信这个邪,明年再来!按老习惯,他发火时常把桌子拍得山响,但在塞罕坝他改了,不拍了,因为窝棚里没桌子。9月,让领导班子最为振奋的是,林场第一批新生力量乘着数台大解放卡车到了,那是来自全国各地的一百七十二名大中专毕业生。
后来他们与二百四十二名当地职工并肩奋战,成为塞罕坝林场第一代创业者。那时的共和国,还笼罩在三年困难时期的愁云惨雾之中,缺吃少穿,人们面黄肌瘦,骨头撞得荒野大漠叮当作响。
冬天喝雪水,夏天喝发黄的地下浅表水。一天两顿饭,长年没青菜。入冬大雪封山,职工大半年被困在山里,没电没路,没广播没报纸,完全与世隔绝。
晚上想看书或记点儿什么,只能点小油灯。睡觉时要戴皮帽子,早晨起来,眉毛胡子、帽子、被头结一层白霜,铺的毛毡冻在炕席上,卷起来得用铁锹慢慢铲。
天天跑荒原穿草莽,衣服被剐得千疮百孔,不会缝补的男人就用线绳把窟窿扎起来,远看活像一只只大刺猬。一年冬天,一位母亲抱着发烧的婴儿乘车去县医院看病,因为怕孩子冻着,一路把孩子包得紧紧的,到了医院打开小被子一看,孩子捂死了。所有的苦啊痛啊难啊累啊,都可以咬牙忍着,最难忍的就是思亲的眼泪。送到坝上的家书一到就是一捆儿,读到爸妈关切的字语,心都碎了,这个哭那个也哭,最后全宿舍的小子都跟着号啕大哭。
不过,回信中他们绝口不提林场的艰难困苦,最后一句话总是:一切都好,请爸妈放心!1963年春,林场第二次造林一千二百四十亩,成活率仍不足百分之八。连续两年的失败让塞罕坝人灰心丧气,一些人觉得塞罕坝是一片死亡之海,没救了。造林没希望,环境又恶劣,投资也不足,林场干脆解散算了,下马风一时刮得人心惶惶。塞罕坝向何处去?成为悬在人们心中沉甸甸的问号。
一天,场部说要开中层干部会,两台大解放拉上大家就走。往常开会都在大食堂,这回是去哪儿啊?干部们好纳闷。一个多小时之后,车到了林场东部的一片荒原。放眼一望,四野空旷,荒草萋萋,只有离车不远的地方立着一棵高大的落叶松。
场领导把大家引过去,围着那棵松树站定。党委书记王尚海说:我们今天在这里开一个特殊的现场会,主题就是这棵老松树。干部们都愣了,仔细端详着那棵落叶松。
此树高一丈有余,看样子足有二三百年树龄。树皮嶙峋黝黑,主干粗壮挺拔,不过在一米多高的地方却一劈两半,又在上方合抱成繁茂的树冠。
王尚海说:因为连续两年我们造林失败,有些同志思想动摇了,甚至公开主张林场下马。听到这些话,我的心情很沉痛。说实话,我也一直在想,在塞罕坝种树到底有没有希望?看到这棵树,我找到了答案!你们看,这棵树一劈两半,树皮黝黑,裂纹遍布。
毫无疑问,几百年来它遭遇过无数次风雪袭击、雨打雷劈,但它还是坚强地挺立着,一直挺到今天,哪怕荒原上只剩它自己也绝不倒下。我看它就像我们革命者的脊梁,中华民族的脊梁!面对眼下林场遭遇的困难,我们难道不应该学学这棵松树的品格吗?会后不久,四位领导默默把家搬到坝上,户口也迁来了。此事震撼和感动了全场,下马风销声匿迹。
后来,这棵傲雪凌霜的老松树一直被塞罕坝人尊为功勋树,枝干上飘荡着许多祈福的红布条。1964年春,以往造林中的一切不妥之处都得到纠正,一切操作都按照严格的科学要求进行。在著名的马蹄坑大会战中,成活率终于达到百分之八十以上!这一年恰好是塞罕坝开禁放垦的第一百零一年,当称一元复始,万象更新!创业从血水汗水泪水开始拥有远大目标和坚定意志的人,是任何困难都压不倒的。
没房没屋自己盖,没米没菜自己种,没鞋没衣自己做,塞罕坝变成又一个南泥湾。创业者们开拖拉机加植苗机,像开着钢铁战车,一往无前、气势磅礴地向着茫茫荒野猛烈推进。
即使在文革浩劫中,塞罕坝人也没忘记自己的使命,至1976年全场累计造林七十万亩,是河北省八个林场中唯一完成造林指标的单位。但此后打击接踵而来:1977年,林场遭遇历史罕见的雪凇灾害,五十七万亩林木一夜之间被压弯折断,十五年的劳动成果损失过半。1980年,遭遇百年不遇的百天大旱,十二点六万亩树木枯死。
塞罕坝人眼看自己用心血汗水浇灌的大片林木毁于一旦,多少人痛哭失声。哭过之后,他们擦干眼泪,从头再来。
他们不断探索,外出取经,一年一次的春季造林又变成春秋两季造林塞罕坝林场真是拼了!这是一场悲壮的不屈不挠的战斗,他们付出的代价是常人难以想象的。董加伦,1963年中专毕业后和二十七个同学来到塞罕坝,不久当了拖拉机手。二十七岁时,他和在济南工作的妻子结婚了,从此开始了漫长的两地生活,两年后有了女儿。
可孩子怎么长大的?怎么会走的?怎么会说话的?我一概不知,上学更没管过。我就知道月月给媳妇汇钱,雷打不动。因为长年两地分居,孩子小时候对董加伦没感情,回家不认爹,还撵他走。
有一年春节晚上,董加伦在门外哭,老婆在屋里哭,直到女儿睡着他才敢进屋。后来孩子慢慢大了才好点儿,但心里还是有隔阂,怨我不管她。直到老伴去世,我们结婚二十七年,在一起的时间不超过两年。
可以说,我这辈子完完全全交给塞罕坝了。一大群泥头花脸的林二代出生以后,没学校,搭窝棚,一条宽木板当课桌,一条窄木板当坐凳。没老师就找识字工,一个个窝棚小学就这样钻出地面。年复一年,大人们战恶风斗狂沙,育树苗、种林子,一出门就几十天,哪有精力辅导孩子学习啊?没人管教的孩子是天下最快乐的,夏天捉迷藏,冬天打雪仗,书本满天飞。
长大后,林二代们才明白自己是被放养的一代。成家后,他们痛感自己小时没能受到良好教育,于是节衣缩食,纷纷把孩子送到围场县、承德市或老家的小学中学,逢年过节或暑假寒假才能把孩子接回来。2007年,因学生大量流失初三年级只剩了八名学生塞罕坝林场子弟校不得不宣布停办。
那天,最后一任校长刘晓兰独自走进校园,手抚院墙边走边哭,觉得心一下被掏空了。总场司机小高对我说:上学时,老爸每次下山把我送到县城小学,我都抱着爸爸的腿死活不放哇哇哭,一定要跟老爸回家。学校里凡是林场的孩子都这样,谁劝也不好使,大人也跟着抹泪,全操场哭声震天。
有一年放寒假,妈妈坐马车接我回家,一路刮着白毛风,我的脚冻僵了,妈妈便把我的脚塞进衣服里,一路用身体把我暖到家。到现在,只要一听到《世上只有妈妈好》这首歌,我就止不住流泪。森林太脆弱了,一根火柴就可以燃着整片森林。
数十年来,由塞罕坝人养育守护的上百万亩森林却从未发生过大的山火。是上苍特别眷顾吗?不。
塞罕坝人从创业到现在,从岗哨到巡查,从联网到天眼,创造了世界上最严格最严密的护林防火制度。那是铁的规定,更是爱的守护。
毕竟,上百万亩的人工林,每棵树都是塞罕坝人亲手种下的,自己的儿孙们也是和小树一起长大的。他们早已把一棵棵树视为自己的亲骨肉,和我的林子我的树相依为命了。在海拔近两千米的大光顶子山头,坐落着一栋细高的五层望海楼,那是防火瞭望哨。
林场规定:每隔十五分钟,防火员必须通过望远镜瞭望观察,确认无火情,然后打电话向总部报一声平安。夜间,放宽到一小时报一次。
迄今,四十六岁的刘军和妻子在这栋望海楼整整守了十一年,用难以计数的十五分钟,忠诚地瞭望了十一年,报告了十一年,这是两口子雷打不动的人生定式。他们不能离开望海楼,不能携手散步,不能外出旅游,不能下山看望上学的孩子。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没有任何节假日,唯一的短暂的休息方式就是夫妻轮班。
一台电话机,一副望远镜,一本记录册,成为他们生活中最重要的三大件。刘军说:在山上,最大的难处是寂寞,整年整月看不到人,连我们两口子之间都没话说了。
而且工作节奏过于紧张,顾不上和孩子交流。儿子三岁多还不会说话,见陌生人就跑。
2013年春的一天,晚六时许,内蒙古那边的一片林子着火了,炽红的火浪借着风势迅速向塞罕坝卷来。因刘军报告及时,林场扑火队上百人迅速堵上去,和当地群众一起把林火扑灭。
事后,林场奖励刘军一百元。时间久了,太寂寞了,刘军开始自学画画。现在,好几幅花鸟画挂在墙上。
当年儿子志钢到了上学年龄,下山住进寄宿学校。一天,母亲发现他书包里有一个纸包,里面裹着几根长发。母亲很奇怪,问儿子是谁的头发?志钢支支吾吾不说。
母亲火了,一定要刨根问底。儿子不得不说了真话:是你的,在学校想你时就拿出来看看。母亲一把抱住儿子,泪水怎么也止不住了刘军的父亲刘海云是造林员,刘军是防火员,儿子刘志钢现今是扑火队队员,这是塞罕坝典型的忠诚一家老少三大员。
都说女人是水做的,可塞罕坝女人的刚强是超乎寻常的。1964年,来自承德市的女中学生陈彦娴、甄瑞林、王晚霞、史德荣、李如意、王桂珍等六姐妹志愿来到林场,用终生不变的行动书写了六女上坝的一段佳话。初来乍到,她们就参加了马蹄坑大会战,牛皮靰鞡大棉袄,打上裹腿戴棉帽,走到跟前也看不出男女。山上寒风一吹,姑娘们眼瞅着对方脸上鼓起几个透明的大泡,还取笑对方长青春痘了。
一天劳动十几个小时,只有两顿饭,饿了就挺着,渴了就抓把雪。汗水把棉袄湿透了,棉衣结成冰甲,鞋冻成冰坨,走起路来哗哗响。
六姐妹上坝三年,一直没回家探亲。1968年春节前,场领导特意派了一辆大卡车送她们下山去火车站,还派了一台链轨拖拉机在前面推雪开道。
可出发不久就刮起了白毛风,临到晚上,风雪弥漫,看不清路,拖拉机掉进路边的雪坑,汽车也抛了锚。显然没法儿下山了,家也回不去了。六姐妹含着泪,手拉手踩着没膝深的雪,过半夜才摸黑返回林场。
那个除夕夜,她们躲在被窝里是哭着睡着的。血水汗水泪水,从来都是历史车轮前进的润滑剂。
不在血水里泡三次,不在汗水里泡三次,不在泪水里泡三次,那简直不能称为胜利。进入新世纪,历经三代人的苦战奋斗,大片大片的枯黄从塞罕坝版图上抹去了,上百万亩,四点八亿棵英雄树拔地而起。它们和塞罕坝人肩并肩、臂挽臂站在一起,莽莽苍苍,顶天立地,傲视苍穹,谁能说它们和他们不是我们民族的伟大脊梁呢!坚持从红色基因开始一次次的采访,一回回的攀谈,我都能听到塞罕坝人共有的一种信念、一种自豪、一种坚守,那是钢铁般的声音和烈焰般的光热!我知道,那是来自红色血脉的激情奔流,是第一代创业者留下的好品格好作风,铭记至今,口口相传:艰难困苦的岁月,听说林业部筹划的另外几个林场下马了,塞罕坝也难免风雨飘摇人心惶惶。关键时刻,王尚海、刘文仕、张启恩、王福明等四位领导却不约而同把家从北京、承德和县城搬来。
技术副场长张启恩,他原是林业部造林司的高级工程师,妻子在中国林科院工作,家在北京和平里,他义无反顾把妻子和三个孩子带上塞罕坝。我们完全可以想见,于人之常情,四位领导者的妻子一定不情愿,一定哭过吵过闹过,年幼的儿女们更是泪水涟涟。但是,四位领导干部带着自己的家人,像群雕般挺立在塞罕坝,寸步不离,坚如磐石。
1967年,张启恩参加劳动时从机车上摔下来,一条腿粉碎性骨折。从此他终生与拐杖为伴,但依然满怀热情坚持工作,同事们因此送他一个绰号特号锅炉。创业之初,马架子、地窨子搭起来了,大冬天,党委书记王尚海下令:领导干部睡门口,让群众睡里头!无论在总场还是下基层,所有场领导都在职工食堂吃饭,跟大家一样排队买饭,有啥吃啥,从不单做。
大队人马去荒原野岭造林,为节省时间,都在当地临时扎帐篷、搭窝棚,领导干部始终坚持和群众同吃同住同劳动。天黑了,下工了,职工们可以呼呼大睡了,领导们还要凑着柴油灯或围着篝火,开会到深夜。
1989年12月24日,抗战出身的老领导王尚海因病去世。按照他的遗愿,人们把他的骨灰撒在当年马蹄坑大会战栽下的一片松林中那里被称为尚海纪念林。
林边立有一块金黄色巨石,上刻三个大字绿之源。前往瞻仰时,我穿过横平竖直的茂密松林,蹚着积水荒草,一直走到巨石前。
松涛阵阵,细读碑文,我仿佛听到一颗强劲心脏的跳动和广阔山野的激情回响,就像王尚海头戴狗皮帽子,身披白茬羊毛大氅,足登毡疙瘩,仍在那里对着十万大山哈哈大笑。三代人寸步不离的坚守,五十五年不屈不挠的苦战,大漠黄沙不见了踪影,近一百五十万亩的巍巍林海、近五亿棵苍松向天而立!这是三代塞罕坝人一棵棵、一行行、一片片、一年年种植起来的啊,这是惊天地泣鬼神前所未有的伟大业绩啊!试问,世界上有哪个国家、哪个团体、哪个政党能把这件事情一干到底?即或不是绝无仅有,中国共产党人在塞罕坝也一定创造了最为生动最为感人的光辉典范。历史无数次证明,塞罕坝再次证明,无论在战争年代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还是和平时期超乎想象的困难条件下,缺少了中国共产党的核心领导作用,缺少了党组织的强大凝聚力和动员力,缺少了共产党人的带头作用,人们将一事无成,塞罕坝或许早散伙了。
天地公道,道法自然,塞罕坝人成为伟大的绿色播种者。有人计算,如果把塞罕坝的林木按一米株距排列下去,可以绕赤道十二圈,等于给我们的地球系上一条靓丽的绿飘带。
塞罕坝终于迎来土生金的黄金时代。如今从高空俯瞰,塞罕坝上百万亩波澜壮阔、郁郁葱葱的人造森林,犹如一只奋飞的雄鹰,用两只巨大的翅膀牢牢扼守着浑善达克沙地南缘,并与河北承德、张家口一带的防护林连成一体,筑起一道雄伟的绿色长城,成为京津冀和华北地区的风沙屏障、水源卫士。漫步其间,映入眼帘的尽是诗情画意:春夏之际,绿海碧涛,汹涌澎湃;秋风一到,橙黄红绿,流光溢彩;冬天降临,青松白雪,瑰丽壮美。
曾经是半年风雪半年沙,今天是绿海林涛大氧吧。曾经是令人望而却步的蛮荒之地,今天成为避暑胜地,成为风景如画的国家级森林公园。
事实证明,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日前,获知塞罕坝林场建设者的感人事迹,习近平总书记做出重要指示指出五十五年来,河北塞罕坝林场的建设者们听从党的召唤,在黄沙遮天日,飞鸟无栖树的荒漠沙地上艰苦奋斗、甘于奉献,创造了荒原变林海的人间奇迹,用实际行动诠释了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理念,铸就了牢记使命、艰苦创业、绿色发展的塞罕坝精神。他们的事迹感人至深,是推进生态文明建设的一个生动范例。他强调,全党全社会要坚持绿色发展理念,弘扬塞罕坝精神,持之以恒推进生态文明建设,一代接着一代干,驰而不息,久久为功,努力形成人与自然和谐发展新格局,把我们伟大的祖国建设得更加美丽,为子孙后代留下天更蓝、山更绿、水更清的优美环境。塞罕坝人以大无畏的英雄气概和百折不挠的苦战精神,创造了一个人间奇迹,谱写了一部绿色史诗,提供了一个中国读本。
它是中国故事,又具有世界意义。它告诉我们和整个世界:人类可以做到、应该做到、必须做到,并且一定能够做到:为子孙后代留下一个美丽的家园。此刻,时光在蓝天丽日下热烈地展开。那份在手心里荡漾的蓝与绿,那个温馨宁静却曾经无处安放的梦乡,那些小草、露珠、蝶翅和从月光中滴下的诗情,一起翩然归来。
我坚信,塞罕坝的浓浓绿色,英雄的塞罕坝精神,必将像浩荡春风一样吹遍美丽中国,去拥抱我们的大地我们的天空我们的未来当然,还有人类最初藏在森林里的如花梦想。(蒋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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